支付宝的命运

经历了出生、剪脐带、独立生长的过程后，支付宝开始应对下一个棘手的问题：拿户口。

马云控股的中资公司最终全资拥有了支付宝

支付宝公司的办公地点要搬家了。新办公地点在隔一条街的杭州黄龙时代广场，整座楼可以承载4000人的办公规模，这让员工们很“high”。内网上，两千多号员工们热烈地讨论着：“健身房里，应该有咖啡比较好。”

支付宝公司外，人们讨论得更激烈，是关于这家公司的另一种“搬家”：户口，从国外搬到了国内。

2009年6月和2010年8月，支付宝分别将自己70%和30%的股份，从阿里巴巴集团全资子公司Alipay e-commerce corp(简称Alipay，注册于开曼群岛)，搬到了一个全中资公司――浙江阿里巴巴商务有限公司(简称“浙江阿里巴巴”)名下。

浙江阿里巴巴是由马云和阿里巴巴18位创始人之一的谢世煌控股的内资公司，其中，马云和谢世煌分别占80%和20%的股份。与阿里巴巴公司没有任何股权和资金上的关系。

阿里巴巴董事会主席马云称，这是支付宝为了应对央行出台的《非金融机构支付服务管理办法》而做出的举动，以此保证支付宝可以获得牌照。

但是，这个举动也意味着阿里巴巴上市公司的业务中减少了支付这一块，对上市公司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损失。

2011年5月，阿里巴巴大股东雅虎就跳出来发表声明，称：支付宝重组时并未获得阿里巴巴集团董事会和股东批准。

一场关于“爱国”还是“流氓”的争论，开始附着在支付宝身上。

疯狂生长

2003年，在杭州湖畔花园小区，一处三室两厅的房子里，支付宝仅仅是淘宝公司里一个有一两个人的部门，这个部门负责淘宝交易中的担保交易：买家买下淘宝的东西后，先把钱打进这个担保交易部门，买家收到货后再把钱打进卖家账户。

作为淘宝网上交易双方信用的第三方担保平台，支付宝诞生之初，仅仅是完成淘宝交易的一个辅助工具。但是，它的信用担保功能，迎合了中国消费者的口味。

直到2004年12月，支付宝公司成立，从淘宝公司中分离出来。

此时，支付宝的业务完全是淘宝给的。公司领导层对于支付宝到底能发挥多大功能，心里还没有谱。

作为创业元老，倪行军和江潇都记得，大家经常会讨论出一个不是结果的结果：“除了淘宝，也能给别的业务做支付，最好是只要网上交易的，都能做。”

倪行军是创业技术团队里的“大拿”。当时，发展到一二十个人的支付宝团队，领导基本上全是技术人员，财务、行政则由淘宝帮忙做。江潇是支付宝的财务元老，如今是支付宝安全运营组总监。

马云把金庸的武侠江湖带到公司里，每个员工有个武侠化名。倪行军的化名是“苗人凤”，基本不看武侠小说的他选这个名字的原因很随便，“别的名字都被别人抢去了，我看着没被抢的，选了这个。”江潇化名“胡青牛”，因为财务部全是女生，大家都从《倚天屠龙记》里选了名字，作为唯一一个男生，他选了一个“最痴情”的角色。

“最开始，我们没有业务部门，没有市场部门，主要任务就是技术开发新产品，保证交易顺畅。”“苗人凤”还记得，支付宝刚刚从淘宝独立出来时，公司三四个业务骨干经常坐在一起畅谈支付宝的未来。“胡青牛”对记者回忆，“有一次，‘铁木真’问我们，觉得支付宝日交易额能达到多少算多。”

“铁木真”，是时任支付宝总经理的陆兆禧的公司化名。

“我觉得每天100万（人民币）交易量，那就太了不起了。”一个同事说。

“你也太小家子气了。”铁木真一副很不屑的表情。

“1000万？”

“恩，1000万差不多。”“铁木真”的这个回答，让周围的人觉得不可思议。

没几个月，100万了！公司上下二十几个人跑到KTV庆祝。马云也来了，唱了一首《爱拼才会赢》。他举着话筒，大声宣布：“以后每突破一百万，我就请团队吃一次饭。”

“苗人凤”说，这个许诺没有实现，因为后来的业绩太好了，远远超过马云请吃饭的速度。他还记得，2005年一年，支付宝每天一个台阶，三四个公司骨干，包括“铁木真”在内，习惯每天晚上在各家电脑前盯着屏幕直到12点，看着数字往上蹿，“兴奋得睡不着觉”。

三四个男人奖赏自己的方式是抽根烟。有一天，交易额直冲700万元，正准备抽根烟庆祝的“苗人凤”看到电脑屏幕上跳出来一句话，“这次不能抽抽烟算了啊，得想点别的庆祝方法。”

“裸奔吧!”

没人反对，三个人就这么定下来。

第二天，刚到办公室的“苗人凤”，被围上来的同事扒掉上衣，绕办公室裸奔。一向内敛的他当时“很兴奋”。如今回忆起来，他很肯定地对记者说，“办公室所有人一定都看到了。”

现在，这个庆祝方式被保留下来，还多了花样：敲锣打鼓开道，装扮各种角色，楼上楼下“裸奔”。

也就是在这一年，雅虎以10亿美元现金加雅虎中国全部资产和经营权换取了阿里巴巴集团约40%的普通股，并拥有35%的投票权，成为阿里巴巴最大的股东。此时，支付宝是阿里巴巴旗下的全资子公司，雅虎间接拥有支付宝的资产。

脱离母体

迅猛发展的支付宝，此时顶多算得上是个胎儿。

“苗人凤”说，之前，支付宝只是淘宝整个系统里的一项业务。直到2005年10月，支付宝开发了自己完整独立的系统，“终于从娘胎里出生了”。

不过，这还是一个连着脐带的婴儿，因为支付宝的业务完全依靠于淘宝。

这也是支付宝的先天障碍：作为一个支付机构，没有终端吸引消费者。支付宝能选择的，只能是继续依附于淘宝，连着脐带成长。

也就在这一年，马云在达沃斯论坛上提出一个新概念，“支付元年”。

身在杭州的“苗人凤”等人听了很兴奋，“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很伟大的事情，而且以后还会更伟大。”因为，马云的这个判断，似乎也预示着：支付宝即将面对一场新的商业格局。

随着中国电子商务时代的来临，支付宝开始瞄准淘宝以外的市场，并率先抢占电子机票市场。到2007年，各类外部客户对支付宝交易额的贡献率升值30%。支付宝有脱离淘宝之外的能力，那根连接淘宝的脐带开始断开。

到今年，这种贡献率已经达到50%左右。“苗人凤”他们曾经聊天里的畅想变成了现实，“真的什么都能做！”

开始独立成长的支付宝，也不断面临外界的竞争压力。最强劲的对手，来自腾讯财付通。腾讯拥有13亿用户，意味着财付通潜在用户量也是13亿，相比之下，支付宝仅有3亿用户。

能否一直保留第三方支付大哥大的地位？在阿里巴巴董事局主席马云看来，支付宝发展遇到了一个槛，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一定要迈过去。

2009年12月8日，支付宝总裁邵晓锋以“裸奔”形式庆祝支付宝日交易量突破12亿元。

遭遇门槛

2010年年会上，马云将这个“槛”毫不留情地抛了出来。这使得一向心情骄傲的支付宝员工突然遭遇了公司成立以来最大的打击。

在这个本以为是嘉奖的年会上，马云站在舞台上，狠狠地抛出了七个字，“烂！太烂！烂到极点！”

然而，就在不久前，时任支付宝总裁的邵晓锋（化名郭靖）刚刚以黑礼帽、黑墨镜、黑披风以及一条红短裤的“佐罗”造型裸奔，庆祝支付宝日交易额突破12亿大关。面对马云的这一顿狂骂，“苗人凤”记得，“郭靖”哭了。“还是有一点委屈，还有对公司的一种责任吧。”

台下的“苗人凤”“心里难受到了极点”。这也是几乎所有支付宝人的感受。

马云所说的“烂”，针对的是支付宝的用户体验。

一直以来，支付宝困扰在一个类似于“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中：就是到底应该先拓展商户，还是应该先拓展终端用户。支付宝一度选择了前者。

做技术的“苗人凤”体会最深刻。2010年一年，“工作有一种追赶的味道，发展太快了，”虽然一年有200多个新产品上线，但有些产品由于没有做好用户体验，用户流失很快。当时，有媒体评价支付宝，“五年没有触动灵魂的创新。”

马云界定支付宝的命运遇到了瓶颈，他在年会现场说：“淘宝五年的时候，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阿里巴巴也遇到过五年，现在轮到支付宝了！”

马云给支付宝诊断的结果是：发展缺乏勇气，不能勇于承担，沉迷于安全体系的建立，而忽视了用户体验。

年后，阿里巴巴第一人力资源总裁彭蕾成为支付宝首席运营官，并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在半年时间里，公司上下全部在挑毛病。

同年初，关于央行建立“超级网银”的说法流传开来，而超级网银暂不接入第三方支付机构，这是对第三方支付致命的一招。于是，有关支付宝“死刑”的新闻出现在媒体报道中。4月，马云高调宣布“注资50亿发展支付宝”。

生与死，在几个月里被搬来搬去。当时没人知道，这个日交易额已突破20多亿的支付系统，能否过得了这个槛？国家到底是什么态度？

面临监管

“苗人凤”说，“马总说过，支付宝现在做的很多事本来是国家金融体系应解决的问题，诚信也是国家要解决的问题，现在我们成立了这样的产品，哪天国家需要收回了，支付宝一秒钟内就给国家。”

这样的话，马云在公开场合也说过。

发展到现在，支付宝经历了出生，断脐带，独立成长，唯有最后一个问题：上户口，还在纠结着。

支付宝的发展中，总有一个影子监管者，这就是央行。

早在2005年，央行支付结算司就发布过《支付清算组织管理办法（征求意见稿）》，将支付宝在内的所有第三方支付企业纳入监管。2010年6月，央行又出台了《非金融机构支付服务管理办法》，宣布对第三方支付企业实行牌照制度。

支付宝为此专门成立了一个委员会，进行政策解读和应对。与此同时，支付宝每个月向央行主动交上七八页纸的工作汇报。这些汇报，细致到财务数据，公司架构、操作流程等等。

尽管，支付宝的这些“汇报”没有得到过央行的任何反馈。但是，支付宝从未停止过“汇报”。

有人评价说，这是在告诉央行，“我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

有观点认为，阿里巴巴和地方政府一直保持非常好的关系，就算国家有意将支付宝转化为国有，可能也会以参股的方式。这些可能的实现，前提是支付宝首先要拿到牌照。

2010年央行新政规定：外商投资支付机构的业务范围、境外出资人的资格和出资比例等，“由中国人民银行另行规定，报国务院批准”。这无疑给支付宝开了个通道，外资的支付宝要获得国内经营牌照，可以而且必须走“国务院通道”。

马云领导下的支付宝的选择是：走央行正常程序拿牌照。

这也意味着，支付宝要完全变成一个“中国孩子”。

外界对马云的算盘解读为：外资身份，想获得中国父母的照顾，难，赶你走也是可能的。但是，如果是一个中国孩子，中国父母至少不会赶它走，最差也就是收归国有了。

身份之争

完全中资化，是马云解读政策得出的答案。并且，他认为是唯一答案。对此，他早有行动。

经过2009年和2010年两次转让，支付宝的全资控股股东已经由阿里巴巴集团全资子公司Alipay，变成了浙江阿里巴巴商务有限公司。两次交易总额约3.3亿元人民币。

两次重组之前，外资股东雅虎和软银持有阿里巴巴集团超过70%的股权，阿里巴巴集团通过Alipay间接拥有支付宝100%股权。现在，支付宝由马云控股80%的浙江阿里巴巴商务有限公司全资拥有。

但是，这一给支付宝“改姓”以救命的抢救行动，并没有得到广泛认可。

雅虎于2011年5月份跳出来对股权改制合法性提出质疑。声称：支付宝重组时并未获得阿里巴巴集团董事会和股东批准。

据艾瑞咨询调查结果显示，2011年一季度中国第三方网上支付市场，支付宝市场份额占比高达49.56%。美国农业银行信贷证券公司报告显示，目前支付宝的市值估价约为51亿美元。雅虎显然不想放弃这块肉饼。3.3亿人民币背后，是一个股东利益继续博弈的过程。显然，雅虎在博弈中失去了主动权，于是不顾及自己的股票连续下跌11%，也要跳出来“伸冤”。

对于支付宝的转卖股权，业界也有不同的声音。

李开复评价说，在支付宝的这次股权改制中，雅虎相当“可怜”，“如果强势增席进入阿里巴巴董事会，会被批评局外人乱干扰马云帝国，而不进入，则发现资产被蒸发。”

史玉柱在微博中称马云是，“爱国的流氓”。

有人说，以“爱国”的名义低价收回支付宝，实在只是借口。目的不在爱国，而是在收回支付宝。

马云大叫不平：“和雅虎的事情我们比较失望，说话不算数，我对他们没信心，以后他们再要讨论什么，写清楚再和我们谈。”

有业内人士分析认为，支付宝的牌照很快就可以拿下，这已不是问题。

支付宝安全运营组总监江潇说，在他的记忆里，支付宝“很久没有大庆祝了”。2010年一年，大家都在激烈地“批评和自我批评”。2011年，支付宝也一直紧张地应对牌照的事情。

“如果顺利，希望什么样的庆祝？”

江潇笑出声来，“可以裸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