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deleine Vionnet：天生好品味

品位为何物？如今，你可以说会穿一身黑色的人有品位，会用不同材质搭配在一起的人有品位，会熟练自在游走在多种风格之间的人有品位。当然，Lady Gaga有时也很有品味（她选衣服的过程可要比最后呈现出的效果有品位多了）。但有的人是歪打正着，有的品味无法长久，几季的时间一过再来审视当时的形象，厌倦感顿生。

可以肯定的一点，好品味者不会惧怕穿旧衣。要说新世纪里出现了什么潮流，恐怕只有快时尚。其实这也就是个商业模式，连潮流都很难算上。人们通过加快更新衣橱的速度，自以为这样就能站在时尚之巅，反而急火攻心，为了追求新而忘掉了旧的好。时尚让人厌倦。这也就是为什么Madeleine Vionnet会说：“我不会创造时尚，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时尚。我只会简单做我自己喜欢的衣服。”她老人家对于品味这件事，也有一番出色的注解：“品味就是能辨别出什么是美，什么是丑，什么是华而不实的能力。它由母亲传给女儿，但有的人天生就品味非凡。我想我就是这样的人。”

能讲出这样话的，必然是个人物。

 

从一本时装书谈起

某位身处出版业的朋友曾讲过：“出版过的有关时装的书没有一本挣钱的。当然，除非你把《穿Prada的恶魔》也算上。”八卦段子人人都爱。《穿Prada的恶魔》吸引了多少人想踏进时尚界。但要谈到一本与“惊艳”，“Fabulous”这样的词绝缘，通篇有的只是服装纸样和无聊的结构分析的时装书，吸引力就要大打折扣了。Betty Kirke用时12年完成的《Madeleine Vionnet》就属于后者。这本被评为“过去50年来在时装方面最出色”的书的价值显然是拿八卦当噱头，故意吸引人眼球那一类书籍根本无法比的。真正的时装爱好者读完Betty Kirke的《Madeleine Vionnet》之后，一定会对作者万分感谢，谢她能这么生动地把一位快被历史遗忘掉的时装巨人和她的作品又重新呈现在我们面前。Betty Kirke写的字，同Madeleine Vionnet做的裙一样，一字一句朴实干脆，一针一线细细缝制，没有半点花架子，有的只是对自己事业的那份专注精神。

书中的主人公Madeleine Vionnet一生有过许多头衔，像是“斜裁女王”、“设计师中的建筑师”。Azzedine Alaia干脆评价：“她是我们一切作品的灵感来源，是我们所有后辈永远的老师。”Karl Lagerfeld也说过：“不论你想与不想，我们都深受其影响。”就因为她的成就如此巨大，我们为表敬意，甚至将她的名给省略去，恭恭敬敬地道一声“Vionnet夫人”。夫人留下的肖像照也就三两张，一般也是摄于她在用她那个经典的约一米高的人偶调试服装样式时，头发花白，样貌平常。同期的Coco Chanel与其相比，就要显得明星范儿更多了一些。笔者无意冒犯，但当时巴黎的大众百姓对Chanel这个名字感到熟悉，还是要拜Coco女士的风流韵事的功劳。而Vionnet夫人成名，全凭的是针线功夫，兢兢业业，毫不马虎。

从11岁起做学徒，到36岁建立起自己的时装屋，要不是这数年如一日的垂剪缝织，夫人又怎么能把斜裁技术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Vionnet裙装有着明显的希腊风格（设计师同时还受到了现代舞大师Isadora Duncan的很大影响），反映的是一种永不过时的经典美。但要仅仅用美来形容Vionnet裙装，那可就显得苍白无力，对不住Vionnet夫人的良苦用心了。

这时我们要来了解一下什么叫做斜裁。所谓斜裁（BIAS），就是把面料斜过来，利用斜丝更容易伸展更富弹性这一特点直接在人型台上进行剪裁。如此一来，面料和人体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微妙，更加贴合人体线条，垂下的面料又呈三角形，正好构成了别致的裙摆。斜裁不是Vionnet夫人发明的（你没有看错！）。早在十九世纪时很多衣服里就出现了斜裁的痕迹。Vionnet夫人对自己莫名被冠上“斜裁技术发明者”的称号也很无奈（某种角度来看，这算是最高的赞赏了吧），但她老人家从不出面澄清纠正，依旧是埋头苦干，让一条条精彩绝伦的裙子替自己发声。Vionnet夫人不是斜裁的发明者，但她绝对是把这一技术运用得最出神入化的那一个。

毫无疑问，Vionnet夫人是位技术派。她做的裙已经超出了视觉上的美，有些小奥秘妙处还需你穿上甚至把裙子拆解开后才能获得。Betty Kirke在Vionnet夫人97岁时前去拜访，夫人为表谢意，把自己私藏的几件作品拱手赠给了Betty。Betty Kirke在书中写道：“那几件衣服就挤堆在旧沙发上面，皱皱巴巴像是一堆破旧的弃布。但内行人只要扫一眼，总是会察觉到那些伟大的工艺细节，这些在这之前从未有人做过的，藏在细微之处的出众细节。”Betty Kirke本身就是服装设计出身，剪裁功力也是一流。她尝试着把一条裙子按接线处拆开，分割成大小不一的面料小块，再试图把他们重新缝在一起。却无论如何也恢复不到最初的精彩效果。

Vionnet夫人亲口和Betty Kirke说过：“或许是因为其他人做裙子都是按照一个固定方向，我不过是想尝试着把面料换转个角度……”这轻轻一转，改变的是整个乾坤。

 

2009年的一场展览

Vionnet时装屋自从1939年闭门后再没有重新开张过。Vionnet夫人把自己的服装作品，文字档案等悉数捐给了巴黎装饰艺术博物馆（Les Arts Décoratifs），从此不问世事，颐养天年，最后在1975年以99岁高龄辞世。上世纪，重新振兴时装老牌成为了奢侈品集团钟爱的手段。Gucci，Balenciaga等当年名噪一时的经典老牌，经由新任创意总监的手重新翻身，既满足了品牌一直以来的忠实顾客，又开阔了新兴市场。但对于传奇品牌Vionnet，品牌持有者却迟迟不敢下手。“Vionnet这个名字过于神圣，容不下别人的随便亵渎。”到了21世纪，复兴Vionnet的计划才慢慢展开。2009年时，品牌公司老板Matteo Marzotto找来了曾在Prada品牌有着多年工作经验的设计师Rudy Paglialunga担任Vionnet的总设计师（笔者动笔时，Rudy Paglialunga已经离职，意大利的孪生姐妹Barbara Croce和Lucia Croce接任他成为了新的创意总监；而在Rudy之前，也曾有数位设计师在该职位任职），并打算在同年九月份的巴黎时装周上首次亮相，把Vionnet重新带回主流大本营。巴黎装饰艺术博物馆为此特地举办了名为“Madeleine Vionnet：puriste de la Mode（Madeleine Vionnet：时装纯粹主义者）”的展览，为Vionnet造势。

笔者才疏学浅，本以为像Vionnet夫人这样的人物是不会为Vionnet品牌安置什么俗气的logo的。看过展览的资料后才了解到，Vionnet品牌的logo就是夫人的好友Boris Lacroix设计的一小幅招贴画（他还包揽了品牌的店面，首饰，香水瓶设计等许多工作）——一个小人拾起自己的裙角，表现出一副不知道该如何穿这条裙子的困惑神情。Vionnet的裙的确难穿。鉴于她习惯在人偶上直接制衣，衣服从人偶上卸下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时常叫人分不清正面与背面。夫人倒是甚少穿自己的设计。当然，她不缺好衣服。另一位大师Cristobal Balenciaga常年登门为夫人量体裁衣。两个人之间亦师亦友的关系也是一段传奇佳话。

说回这一次的展览，称其是叫人动容都不为过。假人们套着那些风华绝伦的裙装，静静地站立在大厅里，配着简单的灯光和黝黑的背景墙，完全就是在诉说着上世纪的古老传说，叫一切的话语都显多余。这样的画面似乎时间也要为其驻步。为了展示裙子的不同侧面的不同效果，有些裙子在背后立了两面对开的镜子。这也是Vionnet夫人的发明之一。这样一来，只要在正面照一张照片，就得到了前后左右不同的效果。

展览上还展出了同假人身着同样服装的一米来高的人偶。这个略显诡异的小玩偶，就是Vionnet夫人的另一个化身。真想知道她当年是怎样想到了用这样一种独特的方式开始制衣的。但想到读过的许多设计师们的传记，如Alber Elbaz，Olivier Theyskens，他们小时候最大的爱好就是给自己的娃娃做衣服。可以感叹，有那么一种经历，是可以穿越时间与空间，自然而然进行复制的。而伟大的品味，也在这种传承中一路发扬光大。这样永恒的好品位是世界的永恒财富，无论如何，都历久弥新。

据说当时Dior品牌的设计总监John Galliano下令，Dior公司的全体员工都要前去这场展览参观朝圣。这一点都不稀奇，John Galliano可谓是当代对斜裁技术掌握的最熟练的大师之一，一同Azzedine Alaia，Alber Elbaz，三宅一生，这样好品位间的互相赏识，才推动着时装界不断前行。

 

女强人？

当年开店，Vionnet夫人绝对算的上数一数二的最佳雇主。事业巅峰期，她在蒙田大道上的店铺背后就是服装厂，一个人在养活着1200余名员工。公司的福利待遇优越，带薪休假、医院、托儿所、食堂、健身场一应俱全。不但包吃包住，员工生了孩子后还可以领取一大笔补贴金。一战时时装屋不得不暂停营业，员工们被迫遣散。而当时装屋重新开张后，昔日的那些员工又全部返回，继续为夫人效力。得人心之深，由此可见一斑。然而Vionnet夫人对此不以为然，以轻轻一句“好身体才是工作的本钱”一语带过，不依仗功德而自鸣自擂，实在谦虚。

这一切都是她一人打拼下来的，从不借他人之力。夫人一生有过两次失败的婚姻，当年刚出生的女儿没过多久也夭折了。由起初为了补贴家用不得不辍学做工的小女孩，到后来指点巴黎时尚走向的大女人，Vionnet始终默默不语，让人难以捉摸她的内心想法。妇女运动还没有兴起，女人要想不靠男人成就一番事业，其中困难可想而知。但Vionnet夫人从没抱怨过，凡事都亲力亲为——打官司状告那些抄袭者，飞过大洋把店铺开到美洲去，开设学校教授独家秘笈。但她又不是那种一定要和男人拼个高低上下的女权主义者。如果是，她早就给女人们设计裤装了。夫人一辈子做的，都是她爱做的事。只因品味超众，这些是往后都成为了经典。

“设计师们做的是裙，而艺术家们造的是梦。”

她曾自诩是时装界的达芬奇，是高级定制界的唯一一位艺术家级人物。这不是张狂傲慢，她确有本事。她还说过：“我从不知嫉妒为何物。”想像一下她老人家在说这话时，淡然的表情下的微微自得。Vionnet的自信在于她对自己，对他人，都再了解不过，因此才能一辈子都偏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