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级定制的今世与前生

如果时尚是在巴黎出生，那么它会每年两次庆祝自己的生日——即春夏高级定制时装周和秋冬高级定制时装周。高级定制是时尚的 最高水准，也是一个让人忘掉世俗烦恼的美梦。它指引着整个时装业的技术工艺和设计理念的走向。然而，在过去不到二百年的时间里，高级定制从诞生发展到高 峰，结果迅速衰落。高级定制还有没有任何意义？它的出路究竟在何处？  

美丽的法国梦  

1992 年，好莱坞女演员Angela Lansbury曾出演过一部名为《Mrs. Harris Goes To Paris》（中文名译作“一路水当当”）的电影。电影中，她扮演的哈里斯夫人是一位帮助富贵人家打扫卫生的佣人，一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像女主人一样， 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Dior高级定制服。当她穷极一生攒够了钱来到了巴黎后，却发现高级定制是普通人即使有钱也无法买到的梦想。尽管改编自同名小说的电影 旨在讽刺上流社会与普通阶层之间的贫富差距与等级关系，但不能否认的是，一套量体裁衣、设计精良的高级定制服是女人对美的最终渴望。

而Suzy Menkes曾讲过：“只要乘坐一回出租车，你就会了解到到底哪个地方才是世界的时尚之都。只有法国巴黎的出租车司机才会跟你讨论John Galliano在Dior干得怎么样了。”高级定制之于法国，要属于国宝级的珍藏。回顾大师辈出的二十世纪时装史，Madeleine Vionnet、Madame Gres、Christian Dior等人无不是从高级定制服务起步，也无不是在法国巴黎树立起的自己的声望。二战期间，希特勒还曾幻想过把巴黎所有的时装设计师与能工巧匠们全都派送 到德国柏林去，企图用这种强迫式手段人为地造出一个新的时尚之都，结果当然不了了之。时髦与风格是流淌在巴黎的血液中的。Giorgio Armani等外国人企图涉足这项受到法国法律保护的业务，也不得不先从征服巴黎开始。

颇具玩笑意味的是，在高级定制发展过程中，最举足轻 重的两个关键人物都不是法国人。目前普遍认为，高级定制这个概念是由英国人Charles Frederick Worth提出的。在19世纪中期，Worth先生来到了法国巴黎，开始为上流社会的王室贵族进行量体裁衣。他对面料的特性和裁剪的手法十分熟悉，但在制 作一件衣服的时候，也会充分考虑客户的意见与要求，绝不一意孤行。而这些，则构成了高级定制的雏形。Worth的客户Moulton夫人特意造出了 “Haute Couture”这个词组，专门来称赞Worth的周到服务。1870年的普法战争叫Worth失去了大部分的客户，但这种尊贵的定制精神却一直延续了下 去。

而Cristobal Balenciaga，这个西班牙来的渔村之子，成为了五十年代时把高级定制推向最巅峰的人物。就连一向毒舌的Coco Chanel，也心甘情愿地承认“Balenciaga是唯一的大师”。Cristobal Balenciaga的衣服并非像是Dior的“New Look”那样的蜂腰式传统美，但却能叫穿者别有一番优雅姿态。其中最标志性的就要属拿掉了腰线后的建筑型廓形，也就是人们常常提到的“口袋裙”。他的设 计影响了和他同一时代甚至往后数代的设计师们，无论是Hubert de Givenchy、Andre Courreges，还是本季Phoebe Philo执掌的Celine、Dries Van Noten，我们都能看到许多Balenciaga标志性建筑廓形的影子。

想穿上 Balenciaga设计的衣服不是件那么容易的事。你既要有显赫的家世，还有优雅的身姿和姣好的容貌。这些还不够，还需经过知名人士介绍，才会叫 Balenciaga先生心甘情愿把你列入贵宾名单里。这位大师的脾性还体现在其他方面：自己的模特不准在发布会上微笑，或者和客户们有眼神交流。发布会 现场也是没有音乐的一片寂静，所有人被禁止大声讲话。所有准备都是为了营造最佳欣赏大师杰作的氛围。发布会结束后设计师也不会出来谢幕，到了五十年代后 期，Balenciaga甚至干脆取消了媒体预览制度。尽管这样，依旧没有人敢对这位大师说一声“不”字。在得知Cristobal Balenciaga决定闭店的消息之后（用Cristobal Balenciaga的话来讲就是：“这个世界上没有我想打扮的人了。”），名媛Mona von Bismarck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痛哭了整整三天，因为她害怕自己再也不能拥有像以前那样的好品味了。 

从巅峰到衰落  

四 十年代时，推出高级定制业务的时装屋有一百余家之多，像Christian Dior一人就占据了法国1949年全年出口税收的百分之五；而到了1993年，仅有21家仍在坚持不懈。步入新世纪后，坚定推出高级定制的时装屋不过十 余家，而且只从事高级定制的时装屋几乎不复存在，高级成衣及手袋、香水等相关附属商品成为了生意的主导部分。要知道在当年，Pierre Cardin仅仅因为大胆涉足成衣市场，就惨被巴黎高级时装公会从高级定制资格从业名单上除名。而现在，任何一家时装屋都没有勇气继续这样保持着高高在上 的姿态，只为一小撮的特权人服务。

巴黎高级时装公会规定任何一家时装屋必须具备了五个条件才能获得“Haute Couture”的称号：在巴黎有设计师工作室；经营者至少雇佣二十名全职手工工人；服装必须量体制作；其品牌必须每年举行两次发布会；每一季度至少向媒 体展示三十五套服装。但规则都是人制定的，公会现在采取的态度也至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Givenchy在2010年春夏高级定制发布会上，仅仅展出了 二十二套新设计；而到了秋冬季，这个数字更是缩减成十，连发布会的形式都由传统的T台走秀变成了静态展示。设计师Riccardo Tisci表示这么做“可以叫系列的主题更加集中”，但《纽约时报》的Cathy Horyn不以为然：“那你为何不干脆在门上挂一块匾，写着‘关门大吉’？”

现在的人们总是会抱着一种“等着看好戏”的心态来看待每一季的 高级定制。这种复杂心态夹杂了渴望看看高级定制怎样对表现日益精湛的成衣市场做出反击，对上流社会的好奇心（富人们再怎么作恶，他们的生活照样引人入 胜），当然还包括希望尽管小众但力量强大的上流社会垮台，从而最终实现时尚全民化的“坏心肠”。但问题的关键是，高级定制与我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任 何关系。“成衣化”是人们最爱拿来批评高级定制设计的一个方面，但所谓的成衣化到底指的是什么？衣服上没有耗时数百甚至上千工时绣出来的雕花？没有缝得密 密麻麻的璀璨宝石？一个系列中出现了裤装这样的日装？

在数条鸡尾酒裙中一下闪过一条真丝宽腿裤的影子，确实能叫人眼前一亮。因为裤装和裙装 属性不同，前者始终没有办法向后者那样展现出那么多的花样。但高级定制客户们的生活，也不只是充斥着觥筹交错的宴会场面。在高级定制最辉煌的四五十年代， 譬如Mona von Bismarck、Bethy Lagardere这样的名媛可是非定制不穿的。她们每次购入的服饰除了那些传统的晚宴裙装，还要包括日常家居服、马术装、滑雪服等各个方面所需的服饰， 像是von Bismarck就连在侍弄花草时，都要换上专门的衣服。而在当下这个“人人都需要工作”的时代，那些对着装有着苛刻要求的爱美人士，又怎么能够忍受得了 穿着流水线上大机器生产的成衣呢？

在创新与大胆上，早年的几位前辈的高度或许只能让人仰视；但在技艺方面，当下的设计师很容易打赢这场仗。 当年Madame Gres的那些严密理性的褶皱裙，一条要耗时三百个小时来完成；而现在，这些时间还不够手工坊里女工们用来赶制一件Chanel外套上那一万多朵花饰的。 当然更多出彩的细节还是隐在面料之内：你甚至在一条高定连衣裙上找不到接线！这种隐藏在角落里的秘密宝藏，只有穿者真正试过之后才能体会得到。但大部分人 在大秀开始后几个小时之内就看到最新的设计照片，然后便迅速做出美或不美的判断，恰恰抹杀掉了高级定制的一部分魅力。因为很多事物的价值，只有试过才能体 会到。而这正是高级成衣无法企及的地方。 

当然，作为时尚最高形式的高级定制，还把它的影响力辐射到了 高级成衣、大众市场等多个方面之上。例如，Prada品牌的2007年秋冬系列高级成衣呈现的那些神奇的褶皱织物、经过热蜡处理的马海毛材质，都是高级定 制常爱运用的技巧。今年春夏的时装系列里，Celine、Jil Sander复原了往日Cristobal Balenciaga先生那些建筑式轮廓；Alexander McQueen用繁缛复杂的蕾丝与珍珠展现了海底世界“人鱼公主”的风姿样貌；Prada那些印着火焰图案的百褶裙，可能是受到前不久Madame Gres作品回顾展的影响，精美的褶皱严密闭合，尽管不像当年Gres夫人那样全手工贴服着人体捻出，但也够美得叫人心动。

未来在哪里？  

1996 年五月号的《纽约客》曾这样写过：“高级定制秀场上所有人都‘各怀鬼胎’。时装编辑希望哪一条裙子能给他们一些触动，帮助自己完成报道；摄影师们则希望某 个模特能不小心走光好让自己大饱眼福；名媛们什么都不管，她们只顾着拼命地扇扇子，期待时装秀早点结束，好让自己逃离这人山人海燥热不堪的秀场。”似乎我 们想象中的，在唯你独尊的贵宾试衣间，边喝着香槟边随心所欲试穿各件衣服的浪漫场景，已经成回忆了。

高级定制的未来在哪里？这个问题实际上 可以换一种形式来提问：高级定制的未来客户们在哪里？没有市场，也就没有了服务缘由。曾经，新富的美国人取代往日法国贵族们坐在秀场前排，被傲慢的法国人 嘲讽为“暴发户”；而如今，俄罗斯、印度、中东等地区的顾客也在秀场上分得一席之地。尽管我们常说高级定制是时装设计中，最可以叫想象力大胆驰骋的一个部 分，但是哄得顾客们满意才是设计师们奋斗的最终目标。2010年Giorgio Armani在Armani Prive系列里，就运用了大量的银色和月牙形状的饰物作为点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向中东地区风土人情示好；而Chanel干脆带着自家那些匠师、手 工艺人来到亚洲，为东方贵宾们省略掉了奔波到巴黎的烦恼。

Yves Saint Laurent很早就表示过：“高级定制已死。”他的伴侣兼生意伙伴Pierre Berge也在2010年接受采访时表示：“高级定制是个笑话。那些告诉你高级定制仍旧存在的人就是在做白日梦。”他们的对手，Chanel的Karl Lagerfeld则持反对意见：“只有那些被行业淘汰的人才诅咒定制服的未来。”

或许Karl的看法是对的。品牌们拒绝透露他们高级定制 客户的信息以及销量数字，只会用“这是我们史上最畅销的一季”这样含糊不清的话敷衍您。但从诸多细枝末节，我们也推知一二：Giorgio Armani在自己七十一岁高龄时，毅然决然北上巴黎，发布了首个高级定制系列；Gucci也在2010年左右，推出了全线在巴黎制作的高级定制线。种种 迹象表明：高级定制的市场依旧是旺盛的。

但人们似乎不需要新的品牌加入这个队伍，来告诉自己怎么穿戴才是最华贵的了。Worth时装屋在沉 寂了百余年后，也被人翻新推到高级定制舞台上去，但收到的效果甚微。印象里，除了Anna Dello Russo曾穿过一件军装风格的Worth高级定制芭蕾舞裙，这个打着复古招牌的牌子就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更深的印象。看来光有工艺也不够讨好人心，

要 不要试试剑走偏锋？2008年的秋冬高级定制时装周时，马可带着她的“无用”系列在巴黎展出。尽管人们还在争议马可提倡的“奢华的清贫”到底属不属于高级 定制，但这位中国设计师颇具哲学色彩的设计思想已经征服了不少业内人士，设计师本人更被称作是“天才式的人物”。而Frank Sorbier在两年后的时装周上，又展出了用糖果、薯片包装盒、褶皱的牛皮纸、晾衣架制成的晚礼服。当然，更不要提Maison Martin Margiela这样的牌子了。